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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妣皮太夫人奚濟君事略[草稿]

先妣皮太夫人奚濟君事略[草稿]

先妣皮太夫人奚濟君事略[草稿]
桐廬自古為風水寶地,景色旖旎之區,向來以一江春水.青山如黛的美景而名揚天下,其秀麗的綠樹青山,淡雅的碧水泉石,總是妝點出無限之美感與風煙,使人陶陶然而夢魂悠揚!
唐詩人韋庄贊之曰:“钱塘江盡到桐庐,水碧山青畫不如”,名詩人苏轼以詩頌之:“三吴行盡千山水,猶道桐庐更清美”。大文豪范仲淹詠之以:
  “潇洒桐庐郡,乌龍山霭中。使君無一事,心共白雲空。”
南北朝的文史學家吳均,在〔與朱元思書〕裡描繪桐廬山水,說是:
“風烟俱淨,天山共色。…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,奇山異水,天下獨绝。….夾岸高山,皆生寒树,…。泉水激石,泠泠作响;好鸟相鸣,嘤嘤成韵。….”清詩人盧克謙歌之曰:
“一折青山一扇屏,一湾碧水一条琴。無聲詩與有聲畫,须在桐庐江上寻。”。先父在家譜中說,“甘溪發源於桐廬之三管鄉,流經鳳岡,匯於富春江。其支流於珠山附近忽潛隱地下,後復湧現於奚家村中,故其地之泉水,氤氳怡蕩,清冽鑑人。”如此山水美景之寶地,正是先妣皮太夫人誕育之所。夫人姓奚氏諱彩娟又名濟君,為浙江省桐廬縣窄溪鎮珠山村人士,生於民國七年〔農曆正月18日〕,卒於民國一百年三月七日,享年九十四歲。

其先世以務農為業,祖父奚公渭川,父親奚公振聲〔永懋〕均一生勤勤懇懇,節儉持家,積有薄田數十畝。先妣之母為汪孺人靈英〔新登縣郎圬〕,生有一男四女,母親排行最小。她兒時乖巧聽話,頗得其父母之歡心。約九歲光景前往窄溪就讀初等小學,依住於窄溪大姐家中。基於血親之情,此類食宿費用本可由大姐承擔,但祖父母顧念大家生活不容易,仍依一般食宿標準,付與相當的糧食稻穀,而在雇工挑去糧食之機,也都會附上若干菓餌糕點。惟大姐對父母之疼愛小妹頗有妒意,平日生活對先母之照應略差,其表現之一是經常要先妣做家事,其二是父母家送來之菓餌糕點,經常被大姐之兒女搶食一空,待先妣放學歸來,只見包裝未見食物了。在人屋簷下豈能不低頭,為了能繼續讀書,先妣經常只能忍氣吞聲而已!但這類生活故事留給先妣之記憶頗不愉快,之後數十年仍縷縷為我言之。初小四年畢業後未再升學,先妣即留於珠山家中做女紅。先父在家補譜中說是“幼習刺繡,嫺於婦工,在舊禮教薰陶下,正所謂四德偕備”。
民國27年,先父奉派到窄溪擔任警察所長,成了地方頭面人物之一,與地方人多有交往,經人介紹認外婆為乾媽,因此機緣進而與先妣交往,民國28年農曆二月18日先妣于歸皮氏。對這婚姻先父頗為滿意,在家補譜中說先妣“雙十年華之時,正若楊柳之依依,桃花之夭夭,我想當年西施之美,芙蓉如面,洛神之麗,玉貌瓊姿,亦不過如是”,可謂贊美備至。外祖父母對此鍾愛的小女兒比較投注,婚姻之時為她置辦若干首飾,甚至祖傳的金飾也拿來給她,還拿出上好水田五畝做為嫁粧,先妣之兄因之頗有妒意與閒言語。婚後返回於潛,先妣見先父襪子是破的,家裡房子是租的,家裡家具也沒幾件像樣的,不免涼了半截。若果是現代女士,這婚姻恐不得不瓦解,可是在傳統文化教養下,女子有嫁雞隨雞,從一而終之信念,其心念所在不在個己之自由,而在婦德婦工,相信一切都是命,期待命運與共,互相扶持,能夠共建家聲,繁興門庭,先妣也以此自持自信,一生心力之所灌注,唯在勤儉持家,撫育我等子輩成長,期能努力奮鬥,光大家聲。
民國30年1月10日〔陽曆〕生長女父風於珠山俞家。民國31年11月19日〔農曆〕長男力行生於珠山俞家。在這段國家抗戰的歲月裡,先父的工作屢有調動,流轉到紹興.諸暨.麗水.金華一帶,只要情況許可先妣都盡量相伴相隨,照料先父。先妣還跟我講了一些當年的故事,她說到麗水就好像到了外國,一句話也聽不懂,鄰居跟她說話,她只能笑著點點頭,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。住了幾個月才學會幾句話,先妣告訴我溫州話早餐.中餐.晚餐怎麼說法,數十年後我有機會到溫州拜訪儒學朋友,才印證先妣所說果然不錯。另外先妣告訴我諸暨的故事,那裡有所大宅院,租金很便宜,父親就租下來,鄰居告訴父親,這房子鬧鬼不能住,前後已經有11人死在這房屋裡。父親受五四影響有科學信仰,不信鬼神,他認為這些都是子虛烏有,都是愚夫愚婦疑心病所形成的幻影與猜想。他跟鄰居說“我老皮住進去肯定沒事”!不想搬進去的當晚,大哥力行就啼哭不止,哭得臉色發青大便都嚇出來!弄得沒辦法,只好向鄰居求助,鄰居過來點香燒紙錢,邊拜邊喊某某人的名字,說“他們是出外人,應該原諒他們無意的冒犯,同情他們孤身在外的困難,就讓他們住一晚吧!明天一定搬出!”說也奇怪,祭拜完後天下太平,大家好好睡了一晚。至此父親也不敢怠慢,隔天一早就出去找房子,隨後立即搬家。
祖母是一個能跑碼頭闖社會,脾氣也比較強硬的女人,在傳統理念下,她認為使喚媳婦是理所當然的,因此先妣跟她住在鄉間的時候就比較受苦。據先母所說,每天得忙著做家事,沒錢買柴火,得自己去山邊弄柴火,用小車拉回來,一段段砍好。有些柴火很濕不容易點著,有時被煙燻得眼淚鼻涕也燒不著,祖母就要罵人,認為先妣偷懶無能,連個爐子都生不起火來。先妣生孩子做月子,也沒得到適當照料,產後幾天,就得下床料理家事,洗孩子的衣服尿布。有次寒冬,先妣獨自提衣服到溪邊洗,溪水寒澈骨,凍得先妣雙手紅通通,她想到生活裡種腫的不如意與委屈,不免為之流淚,很想跳進溪裡一了百了,只是捨不得自己的孩子,想了又想,終於沒有採取行動。
民國34年正月19日〔農曆〕天行出生於潛鶴村。不久抗戰勝利,先父離職到鄉間做小生意,先賣煙絲,後來又賣柴火,依靠的本錢就是變賣先妣的首飾及五畝水田,父親不善做生意,後來都失敗了,剩下一點錢在鶴村買了五畝旱地,先妣及祖母兩人種玉米‧大豆之類的旱作。生活逼人,民國36年先父去南京找工作,被介紹到台灣上班。37年離職從台灣返回於潛鶴村,沒想到因國共鬥爭,地方已不平靜,拿錢買米還得走後門通關係。先父覺得這樣不是辦法,還是台灣安定,但是苦無旅費,後來台中的報社又給他寄來五萬舊台幣,於是決定去台灣。民國37年端午節前,先父帶著一家五口人,先到杭州住旅店訪友,端午節後動身,到杭州城站搭火車去上海,火車頗慢,約6-7小時才抵達上海老北站。他們簡單用完晚餐後,即乘車到十六舖碼頭,搭上民生公司的輪船,因為買的是散舖票,並無舖位,只能找過道邊上休息。隔日一早開船,一天之後抵達基隆港。
上岸後,先父已一文不名,幸好天無絕人之路,竟偶然在路邊巧遇台中的朋友,於是馬上借錢,買火車票前往員林,開始我家在台灣的生活。
民國38年陰曆9月初6,先妣生三子琦行於北斗區公所宿舍。
先父先是在報社上班,後來離開報社,與人合股辦報,一段時間後,報社發生內鬨,先父賣掉報社股份把錢拿去放高利貸,簽署契約以後還很高興的對先母說,只要拿利息就能生活,將來無憂了!誰知借錢的人連本帶利都不還,其後雖通過官司取回本金,但已因為幣值改革,一元新台幣兌四萬舊台幣而損失慘重,家庭經濟處於崩潰狀態。當時住嘉義,先父開一所製麵店,先母任銷售到路上兜生意,嘉義民風強悍,因為228事件的關係非常仇視外省人。早期福建移民到台灣,都叫〝唐山過台灣〞,對自己的唐山身份頗為自豪。經過50年日本統治,皇民化運動,於是離心離德發生228事件打殺外省人,隨後南京國民政府派兵彈壓,造成本省人很大的敵意,他們遂將“唐山人”改成“阿山”,稱為“阿山豬”。先父母做為底層外省人,期待這般深具敵意的民眾支持生意,實在難有可能,生意失敗後,先父獨自跑到台北工作,家人都留在南部,十多歲的大姐去做下女,十歲的大哥去放牛,連先母也去工地挑磚頭,賺點錢回來買地瓜,摻合到米飯裡吃。租住的房子因為經常得拖延房租,都得先妣出面賠禮說好話,有時也不得不被迫搬家。有一次先妣看到一些海南島退伍回來的軍人砍竹搭房,她也想效法,有人告訴她到那裡去砍竹,如果地主看到,就賠禮道歉說好話,如果沒看見,就砍了拉回來。先妣如法炮制,費很大勁拉回近百根竹子,幾個退伍軍人幫她把竹屋搭了起來。先妣只能說好話表謝意,沒有錢可以給他們。
民國43年春,先母帶同四個孩子乘火車前往台北與先父團聚,生活仍然充滿艱辛,但一家人在一起,畢竟能相濡以沫,得到天倫愛樂的撫慰。民國43年冬壯行生於台北信義路,因為天冷,被子不足,壯行受寒,又沒錢去看病,就這樣拖著,不久夭折,家人為之悲憾久久。民國44年冬介行生於台北吉林路棚戶區。民國48年,大約是老兵們的互相介紹,全家搬到三重市二重埔的竹房子裡,是年冬天,么女母儀生於此處。我依稀有點印象,先父用三輪車載一些行李也載著我,走了許久才到二重埔。竹房子前有一條河溝,先妣常在那裡洗衣洗菜,夏日裡還會有人在河溝中游泳。那時家中很窮沒錢買菜,先母偶爾會發現河溝裡流來剛死的雞,就用竹竿撈起來,拿到家中剖肚拔毛,然後放入銀針一起煮,以防有毒。久不知肉味的我們,聞到紅燒雞的味道,真是非常香,非常誘人!那一頓晚餐真也是非常可口!此外撿破爛也是先妣的工作之一,記得有一次深秋,她帶我到竹林邊撿破爛,用幾個袋子及竹簍子進行分類,分別把玻璃‧銅‧鐵‧鋁‧塑料放入不同的容器中,起初我抱著好奇,也跟著挑挑撿撿,拿給先妣問道〝這個可不可以〞‧〝這個要嗎〞,先妣會把東西收入相應的框袋中。隨著時間流逝,我漸感又冷又餓,吵著要回去!先妣總是隨口應著〝好的!寶寶!〞‧〝好的!馬上回去!〞,但她的手仍然不停的撥弄垃圾,不停的撿拾東西,一直等到暮色漸起,四野迷離,她才拖著東西帶我回家,隨後立刻著手做晚飯。
有一次某牛奶公司辦起一種評獎活動,由小孩畫牛送去評選,有獎金獎牌,先父提議由我去參加比賽,於是先母常帶我到田邊看牛,邊看邊畫,還在家裡指導我怎麼畫。如此幾易其稿,終於畫出一幅大家都滿意的牛寄去評選,雖然沒中獎,但這畫卻是我平生畫得最好的一隻牛,這裡面就有許多先妣的心血在。想想在二重埔淡水河的河灘地上,有這麼一個春天,草青青風暖暖,鳥飛蝶舞青蛙跳,一位母親帶著她年幼的孩子走在田間,絮絮的與孩子講牛.講鳥.講花.講青蛙的故事。這麼一個春日田野,這麼一個天倫愛樂,已經永遠印再我心魂之中,只是那個田野,那個年月永遠的過去了!現在連母親也永遠走入歷史,這麼一個深情篤實,慈善而有光輝的人,就這樣在歲月中老去,飄然的逝去,雖然是天地自然無可奈何的律則,但是做為其子女,沐浴在她母愛輝光下的人,迴思這些前塵往事,豈能不悲哉痛也!
先妣還很善於拓麥餅,先將麵粉加水攪成糊狀,然後準備砂糖及蛋,將蛋與蔥花打成湯汁放碗中,在灶中燒上毛毛草草的燃燒物,待鐵鍋熱了之後,她就弄一團麥糊到鍋中,用鍋鏟拓開來形成一塊餅,再燒上一把火問我要吃何口味,要吃甜就加上糖,要吃鹹就加上蛋汁,再讓小火慢慢將餅的一面烤黃。先母總讓我等在旁邊,一烤黃就剷給我,她說熱的好吃,的確又香又脆,很是可口,我就這樣吃過許許多多母親做的麥餅。
由於家窮衣少,我穿的校服都是哥哥退下來的舊衣服,經常只有一件,先母通常都利用假日洗我的校服。有時她看看我的衣服髒了,也只能連夜洗起來,然後拿出小爐子,放上炭火,在爐上架起一個竹簍子,將衣服放在竹簍上慢慢烤起來。有時我深夜醒來,矇籠中看到母親獨自一人,點著一盞油燈,慢慢翻動衣服….。不知那晚母親幾點休眠,只是隔日一早,母親叫我起床時,一定會把乾的校服給我,依稀還有些暖意….。
先妣節儉的辦法很多,除了布頭線段諸物的存儲之外,對炭火的節省也獨有妙招。如果是燒灶,木柴都是撿來的,有時河裡撿到樹幹,她有本事竭盡力量拉回來,用鋼釘鎚子釘裂劈小來用。還在灶旁備一罈子,將材木燒下來的炭火夾進去悶熄,以備他日可以用來燉藥燉肉。如果是炭爐,母親能從炭灰中挑出燒剩的細炭,再摻合焦炭的細渣,加上黃泥巴,用水和成泥漿,再用手一個個的捏起來,擺到屋旁曬乾,需要的時後就可以燒這種手工煤球。
記得小學四年級的暑假,大哥買了一盒巧克力讓我去銷售,這種銷售採取抽獎的辦法。一盒巧克力9元,附有一張簽紙,紙上黏有160張小簽,每一份一毛錢,抽到就得一條巧克力,抽不到就沒有。我就捧著這盒巧克力到處兜生意,大約兩三天就抽完了,還剩下2.3條巧克力也賣了錢,於是大哥又為我買來兩盒,有黑馬白馬的泡泡糖,就這樣賣完再買,買來再賣,才一個月我就可以捧上近十盒糖果出外兜生意了。暑假結束時我已擁有十多盒各類糖果,母親提議放在家裡由她來管,就這樣漸次擴充到幾十盒。我們家在巷弄底端,本不是做生意的地方,但做小孩生意卻很適當,因為小孩怕父母來找來干擾,到我們這巷弄底端嬉玩笑鬧抽糖果,父母比較不會找過來,小孩們可以享受到一種自由與歡笑。先妣有便秘習慣,另外她下午需要午休,這段時間需要先父代管糖果,先父總是抱怨干擾他讀書寫字,所以先妣盡可能自己來擔當,盡量不麻煩父親。我也因為課業及遊玩,除了採購由我負責之外,其他也就不太管了,可是先妣卻能一心一意堅持下來,將生意一直做到我高中畢業,她的恆心與堅持的確可佩!
大約民國54年,先父又動念做生意,先做餅干,以客廳為工廠,在廳中搭起灶爐,放入鋸木屑,等煙過以後放上烤架,烤上蛋餅,請師傅做餅,由先妣做助手,大哥力行則擔綱銷售及送貨。這餅干因為用料精實,味道鮮美,但資本不足,還是失敗了。過後不久,先父又做麵店生意,在二重埔縱貫公路旁租下店面,從中餐賣到宵夜,先妣及大哥都成了主要助手,一天忙到晚。我們孩子的吃飯也都在店裡解決,那時先妣特別忙碌,要在家裡照顧孩子忙家事,還要到店中忙店務,忙到夜深才能回家休息,天一亮又得起來忙。那時一碗陽春麵約新台幣2元,湯料用大骨熬出來,十分鮮美,上麵時再加點茼蒿菜,更是好吃,一直讓我齒頰留香,可是競爭不過他人,最後生意還是收起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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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52年葛樂禮颱風,海水倒灌加上石門水庫放水,水漲得很快,先妣帶著我們逃出去,逃到里長家裡,許多人擠在那裡集錢煮飯,先妣沒錢也只能帶著我們忍著飢餓,隔日水退返家,竹房倒了,床及衣被上都留下厚厚一層泥,大家清理好幾天。竹屋不能住了,先父申請到政府的低利貸款一萬六千元,又得到鄰居山東泰安人趙尊嶽的協助,趙先生在他的院子裡讓出一點地,先父再將淡水河灘地邊的防風竹林砍去一段,這樣就取得30坪左右的建地,於是動工興建新居。先妣主要負責供應工人的中餐,幾個月後我們就搬進新居。由於房子正好座落於河灘邊上,我們也就順勢在屋旁河灘圍了一點低地種點蔬菜,這塊地是我們生產勞動的地方,也是我們親近自然,尋找歡樂的地方。我們將地圍上籬笆,在地中挖一個小水坑存水澆菜,也在坑中養泥鰍。先妣經常利用籬笆種絲瓜.冬瓜.葫瓜.南瓜,她總是想盡辦法,用很少的竹棍木片,用塑料繩搭起小架子,既不佔太多地方又能讓瓜藤得到陽光。在這方面也顯示母親的特質,她特別肯用心思考,特別節省,也特別能堅持,只要她想定了,她一定貫徹始終把設想做出來,既不怕困難也決不半途而廢。有一次我在地上種了一些玉米,成熟後我採摘一些立刻煮起來,很甜很香很好吃,先妣也吃得很愉快,邊吃邊瞇瞇的笑著說好吃,說這玉米也她童年的味道,外公經常會在田埂邊種一些玉米,摘回來就煮,味道就是如此鮮美。民國64年11月17日下午,先父母都在地裡勞動,風吹著空心菜葉,吹著白色的花輕輕抖動,我的心裡充滿愁悵。明天就要入伍當兵,就要遠離熟悉的家,遠離愛我的親人,心裡是多麼難捨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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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於民國64年11月18日晚上入伍,服海軍陸戰役,駐地在高雄.屏東及東沙群島,直到67年11月18日早上退伍,三年之間很少回家,但對母親.對家的懷念特別深,曾陸續寫下一些新詩。只是這段時間基本上結束了我童年與家內生活,退伍後去上班.去考大學.上大學,生活重心移到家庭之外。
民國65年及66年,大哥大嫂前後生下漢文及漢章,他們需要工作,無法帶孩子,就主要由母親扶養,因為漢章是七個月的早產兒,在保溫箱住一個多月,帶回來還是非常瘦小,一次只喝50cc牛奶,先妣用了許多心血,使漢章也能健康成長。
民國71年底,我家房子面臨二重疏洪道工程拆除的命運,當時補償新台幣61萬元,沒辦法在台北縣買房,
父親去看了桃園縣鄉下的公寓,一間25萬,50萬買兩間,這本來是很好的機會,但父親偶然看到南京東路巷弄裡的店面,隨即又興起做生意之念,他認為應該把錢拿來做生意,等賺了錢再拿來買房,有生意又有房這多好!全家人都認為這是不切實的幻想,這一點錢是全家生活之所系,不應該拿來冒險,更何況父親不是做生意的料,一生做了那麼多生意沒成功過。但父親鬼迷心竅,不容考慮,不給商量,堅持按他的想法辦,當時母親也堅持反對,父親就寫一張離婚書給母親,他說簽字就給五萬,不簽字一毛沒有。母親迫於無奈只好同意跟父親去做生意,母親一同意,我們的聯合陣線就垮了,只能照父親的意思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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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72年春房子被拆除,我們搬到南京東路五段,每月一萬八千元租下店面,再以每月七千元租下住家,一年租金就是30萬元。那時我還上大學,兄妹們也都上班上學沒人能幫忙,父親此時大約有些顛狂,完全失去基本理智與判斷力,心大得不得了!這店位於巷弄轉角,所以有兩個門面,一個店面早上要賣早點,中午晚上還要賣麵,另一個店面,他賣蔬菜.水果及文具,只見兩位老人忙進忙出,我們又很少時間幫忙,心裡真的很不忍,但父親一意孤行,我們有何辦法?
時間不久雙親都吃不消了,於是關掉早點麵店,只賣蔬菜.水果及文具,生意已經難以為繼了。父親要求退租退押金,這本來也是一個辦法,但房東堅持依契約辦,未滿期的解約視為違約不退押金,於是雙方打起官司。此時父親才同意買房,手上只剩21萬元,不足以付買房頭期款30萬元,我只好出面借錢,初次嘗到借錢的艱難,但後來總算借到錢買下汐止的房子。
民國74年官司失敗,南京東路的租居所被法院強制搬出,全家搬到汐止。民國75年父親生病,母親盡心盡力的照料,三個月後的7月15日父親病故。隨後家裡沒錢繳交房屋貸款,隔年汐止房屋被法院查封,我帶著母親及二哥到南投省議會陳情,又到台北市土地銀行總行門口絕食抗議五天,母親做為70歲的老太太,穿上白色寫有詞句的抗議背心,在街頭抗議,的確很令人同情。而我讓70歲的母親絕食露宿街頭,真的是很不孝不成體統!但是為了保住房子,我實在別無選擇,而此事的前因後果就兩個,其一就是政府拆遷的補償太低,其二就是父親的不當幻想,以為做生意就能賺錢。後來土地銀行總算同意撤銷查封,還貸的事雙方再協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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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76年10月我到北京採訪中共13大,12月回到桃園機場,先妣偕同若干朋友到機場接我,但我在機場被搜查4個小時才出關,真難為她老人家,在機場等了5小時,隨後我被禁止出境2年。
民國78年二哥陪先妣返回浙江探親,40年來第一次返回生她育她的老家,母親大約很激動,鄉下姨媽也很珍惜姐妹40年後的相遇,留母親多住了幾天,回到杭州,因逾期居留八天要罰人民幣800元。父親的小學同學俞葆成及夫人為母親奔走送禮,才勉強打折罰400元。在一國兩制的政策下,一個生於浙江長於浙江的老人,40年後第一次返鄉,其待遇竟是如此不通人情,也可見一國兩制的虛假性!
民國81年我到東莞某工廠工作,曾接母親到廠小住,又陪母親到浙江探親。那時採取的方式是先從虎門搭船到香港,再轉飛機返台。返台那天一早,我與母親.與老闆三人各乘一輛叫客的機車,從工廠到虎門碼頭,我與老闆到碼頭後,沒看到載母親的機車,焦急等一會之後機車才到,原來半路上機車摔倒了,把母親手上摔破皮,幸無大礙,我只能埋怨一下司機,然後帶母親返台。
民國84年我到江西工作,再帶先母到大陸探親。85年我住到上海,也帶母親去上海住了一段時間。這是先妣最後一次返鄉探親,我們從杭州乘汽車到窄溪對面下車,再上渡輪過富春江進入窄溪。我陪著母親在窄溪街上尋找她當年讀書的學校,窄溪已有許多變化,時間又過去60年,她只能疑似的在一所中學前說,當年的學校大約是這個位置,當年妳父親的警察所是在那一頭。母親又說,現在的窄溪很冷清,當年窄溪是水陸碼頭,商業繁興很熱鬧,我想可能是陸上交通興起水運衰退的原因。隨後我們乘車去珠山三姨媽家住。這段期間我們上山掃墓,又去探訪當年先妣生活生長的老家,先妣在老家廳堂站了一會卻不肯上樓看看,數十年來人事全非,先妣的心裡是很傷感的。據親戚說,土改時外祖母數十畝田地都被沒收,房子也沒收,外祖母被趕到自己的柴房住。後來大躍進.大鍊鋼.跑步進入共產天堂的瞎折騰,造成全國大飢荒,外祖母家只能吃米糠,這米糠還不能放開吃,必須限時間,而且特意將米糠放到櫃子上頭。某一天老太太餓不過,搬張小凳子站上去抓米糠吃,被媳婦發現可能推了一下,跌到地上,從此臥病,幾個月後過世。先妣很是傷心,覺得外祖母這麼善良厚道的一個人,積德之家應有餘慶,怎麼會如此飢餓而死?這世道太不仁不義了!隨後的一天,早餐後,三姨媽準備一些紙錢及香火.水果,我們一起去廟裡燒香。我走在後面,她們姐妹兩人走前面,絮絮談著老家,談著當年,談著別後許多事。三個人慢慢行走在田間道路上,四野都是綠色的稻田及蔬菜地,一派鄉野風光十分清新美好,燒香拜佛之後,我們又慢慢的走回來,我當時就想,這是多麼溫馨感人的場面,姐妹四十年分隔,老來相聚,悠悠的走過兒時嬉遊的田野…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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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87年元月,我帶老婆侯寶珍小孩明一回台北,先妣很高興,盡量為我們弄吃的東西,那時一個朋友紀炎奮是老闆有車,很熱心的帶我們到山上海邊玩,先妣也跟過幾次,抱著明一照相。後來有一次,我在後院燒熱水,先妣跑來舀水回去洗碗,明一正好從屋內跑出來,撞到先妣後倒在地上,先妣趕緊用右手去扶,沒顧慮到左手一瓢熱水全倒在明一的背上。幸好是冬天衣服穿得多,背部雖大片水泡,卻沒有深度燙傷,侯寶珍也算明理,對先妣沒一句埋怨。
以後先妣老了不方便出行,沒有再到大陸,我則將家安在大陸不能長住台灣,與母親相聚的日子就不多了。大約民國88年6月,我帶明一返回台北住了一段時間,離別那天早上,母親也表現依依不捨之情,一路送我們到橋邊,等我們上了計程車時才揮別,我回頭看見母親孤身一人站在橋邊,白色的髮絲在風中飄動,心中十分傷感,但又不能不走,深深感到一種心靈撕裂的痛苦,之後寫了一首詩:

◎念母親
  匆匆人生路,為什麼離別如此多,
已記不清是第幾次離別,
只是每次都叫我心好痛,
一年難得聚一回,
為什麼匆匆又揮手!

去年此時,媽送我到橋下,
佇立看我逐漸走遠,
「回去吧!」我說,
媽依然佇立,只是揮揮手,
風吹白髮,一臉悵惘!

今年媽送我到路旁,
又是一次離別,
「多保重」我只能悵悵的說,
「要多來信哦!我會記掛!」
媽含淚的說。

車開了!我回頭望媽,
她依然悵悵站立,
蒼老的容顏裡,有著難掩的失落!
孔子2550/7/2日(199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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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道人生百年,應該珍惜有生,珍惜相聚的日子,但是年老的母親不能到大陸居住,我在台沒有基礎不能返台居住,就這樣聚少離多,時常念想,卻無可奈何!
大約民國86年以後,漢章有了比較穩定的工作,有了收入,他就經常回來看先妣,買東西買食品給先妣。民國95年之後,由於我們兄弟不孝的紛爭及分散,沒人能扶養母親,只有孫子漢章一片孝心,由他接母親去住,獨力扶養母親。
民國99年11月初,我返台看望母親,發現母親雙腳無力已經不太能走路,心裡知道不妙。漢章特意找了一間南京東路的餐館,然後我們扶著母親下樓,搭上計程車到餐廳用中餐,那天母親精神還很好,我們照了一些照片。
民國100年2月2日除夕,母親還要漢章回家吃團圓飯,母親願意一個人待在中興路,當然漢章也不敢離開。2月3日大年初一,三哥到中興路看望母親,給了8000元紅包。2月10日母親中風昏迷,漢章及母儀將母親送往醫院,母親一直沒有甦醒過來,侯寶珍雖離異,也匯一千美元表示問候之意。3月7日上午就這樣過世了!嗚呼痛哉!雖然人生百年總得離去,可是我至親至愛母親的離去,又豈能不傷感痛惜乎?
我遂寫輓聯曰:
百年歲月渺匆匆留下多少真愛播人間.一生勞悴意厚厚成就無限懷思在我心。
先父雖然脾氣不好,但對先妣勤儉持家,無怨無悔的忠誠相隨,還是很感念的,他在家譜中曾特別贊揚先妣:“舊社會環境中長大之女性,不知個人享受,只知為兒女犧牲,為丈夫奉獻,中國社會倫常之不墜,典型足式,女性之功實至偉也!”.“氏為皮家中興關鍵人物,故必須詳敘其生平,使後代子孫永懷清德。”的確以父親衝動的牛脾氣,要不是母親的厚德寬恕,艱忍不拔,這個家早就散了!古人立君子的標準,說是立身揚名,無忝所生。先父在時也不斷鼓舞我們,效天之行健,體君子之弘毅,念茲在茲,有益家邦!可惜我等碌碌無為,浮沉於社會底層,數十年來毫無作為,面對如山的親恩,為愧實多,但已追悔無及矣!只願先妣在天之靈諒之助之,保佑我等兒孫輩!更願皮氏後輩,知所警惕勿蹈覆轍,能早早立志奮鬥,有所作為,以回報先人蓽路藍縷之德澤與恩情!同時我特記先妣之德行於此,以為皮氏子孫永遠的懷念也!
孔子2562年3月15日[11]  不孝子 介行 哀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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